​谢眺辞别金陵赴任宣城（上）—流水、江帆、云树，无一不触发离思

谢眺辞别金陵赴任宣城（上）—流水、江帆、云树，无一不触发离思

《山水有清音》行旅篇之一

《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》

谢眺

江路西南永，归流东北骛。

天际识归舟，云中辨江树。

旅思倦摇摇，孤游昔已屡。

既欢怀禄情，复协沧洲趣。

嚣尘自兹隔，赏心于此遇。

虽无玄豹姿，终隐南山雾。

小谢

谢眺（464一499)，字玄晖，陈郡阳夏（今河南太康附近）人。是南朝宋齐时期的诗人。因与晋宋时期的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（大谢）同族，又以山水诗名世，所以有“小谢”之称。他曾担任过宣城太守等官职，于是又被后人呼为“谢宣城”。

谢眺因文才出众而先后受到随王和齐明帝的宠信，仕途一帆风顺。但由于齐王朝政治斗争的复杂，他遭过暗箭中伤，最后竟因为不肯参与废立帝的阴谋而遇害，年仅36岁。

离思—景语蕴情

“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”，诗题如此准确具体地标出了行程和去向，诗人却没有以他那清的秀句描绘新林浦的佳景和板桥渡的幽致。诗中展现的是浩渺无涯、东流而去的江水，伫立船首、回望天际的孤客，隐隐归舟，离离江树，如淡墨般的几点，溶化在水天相连的远处………

这是齐明帝建武二年（495）的春天，谢眺出任宣城太守，从金陵出发，逆大江西行。谢眺溯江而上，出新林浦是第一站，距京邑不远，宣城也在金陵西南方向。

江路西南永，

归流东北骛。

首二句先点明此行水长路远，正与江水流向相背。江舟向西南行驶，水流向东北飞奔。江水尚知入海为归，人却辞别旧乡而去。这就自然令人对江水东流生出无限思慕：那水流在归海的途中，不也经过地处东北的京邑吗？那正是自己告别不久的故乡呵！

此处并未直接抒情，仅在人与江水相逆而行的比较中自然流露出深长的愁绪。“永”和“鹜”不但精确地形容了逆流而上与顺流而下的不同水速，而且微妙地进了不同的感情色彩：水流已将抵达它的归宿，所以奔流得那么迅速；人却是背乡而去，而且行程刚刚开始，所以更觉得前路漫无尽头。

天际识归舟，

云中辨江树。

离思和归流自然将诗人的目光引到了遥远的天际。江面上帆影点点，即将从视野中消逝，但还能认出是归去的船只。再用心辨认，还可以看出，那隐现在天边云雾中的是江畔的树林，而有树之处就是彼岸，就是金陵呵！

诗人在这里用清淡的水墨染出了一幅长江行旅图，以“辨”“识”二字精当地烘托出诗人极目回望的专注神情，则抒情主人公对故乡的无限怀恋也就不言自明。清人王夫之说：“语有全不及情而情自无限者，心目为政，不恃外物故也。天际识归舟，云中辨江树’，隐然一含情凝眺之人，呼之欲出。从此写景，乃为活景。故人胸中无丘壑，眼底无性情，虽读尽天下书，不能道一句。”(《古诗评选》卷五）历来称赏谢眺这一联名句者，都不如王夫之说得这样透彻。

开启唐诗由景见情之境界

从汉魏到两晋，文人五言诗以抒情言志为主，写景成分虽逐渐增多，但总的说来情语多而景语少，即使写景也是由情见景、景融于情，景语仅仅是情语的点缀。直到谢灵运的山水诗出现，五言古诗才有了纯写景而全不及情的描写。

大谢山水诗刚从玄言诗脱胎而出，玄言诗中的山水描写作为玄理的印证，本来就有万象罗会、堆砌繁复的特点，这对于谢灵运“寓目书”、写景“颇以繁富为累”的山水诗自有直接的影响。大谢力求从山水中发现理趣，将枯燥的玄理说教变成抒情写意的手段，但还不善于使抒情说理和写景融合在一起，景物虽刻画精工而只求形似，缺少情韵，这就使他的山水诗产生了情景“截分两概”（王夫之《姜斋诗话》）的弊病。比如同是水上行旅之作，谢灵运只能情景分咏：“旅人心长久，忧忧自相接。故乡路遥远，川陆不可涉。……极目睐左阔，回顾眺右狭。日末涧增波，云中岭逾叠。白芷竞新苕，绿苹齐初叶。摘芳芳靡暖，愉乐乐不燮。佳期缅无象，骋望谁云惬。”(《登上戍石鼓山诗》）这首诗抒写忧思直截了当，不求含蓄，刻画景物则左顾右盼，笔笔不遗。作者还不善于将观望美景而更加郁郁不乐的心情融会在涧波、云岭、白芷、绿苹等客观景物的描绘里，也不善于将各种零散的印象集中在骋望的目光中，熔铸成完整的意境。

小谢则以清新简约的文笔洗去大谢繁、精丽的词采，仅淡淡勾勒出寓有思乡之情的江流、归舟、云树的轮廓，并统一在远眺的视线中，这就使语不及情的景物含有无限的情韵，将大谢刻板的摹写变成了有情有人的活景。这一变化不仅使大谢与小谢诗有平直与含蓄之别，而且促使厚重典实的古调转为轻清和婉的近调。从此以后，诗歌才开出由景见情一种境界，为唐代山水行役诗将景中情、情中景融为一体，提供了成功的艺术经验。所以陈祚明说：“‘天际’二句竟堕唐音，然在选体则渐以轻漓入唐调。”(《采菽堂古诗选》）参较孟浩然的《早寒江上有怀》，不难体味小谢此诗启唐渐近之处。孟诗后半首说：“乡泪客中尽，孤帆天际看。迷津欲有问，平海夕漫漫。”客中怀乡的泪水已经流尽，眺望孤帆的目光还凝留在天际。寒雾漠漠的大江之上，哪里是迷途者的津渡？唯有满目夕照，平海漫漫，展示着渺茫的前程。诗中再现了“天际识归舟，云中辨江树”的意境，只是渗透着久客在外的怀乡之情以及仕途迷津的失意之感，较之小谢诗寄托更深，也更加浑融完整、清旷淡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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